张玉宁诞生记：父与子的艰难与爱 撑起20年足球梦
1995年，上海的经济总量约为2462.5亿元，排名大陆第一。有些时髦的人开始信起了基督教，一部分人靠着外贸生意慢慢富了起来。
1995年，申花的工资单里，最富裕的范志毅一个月拿2500块钱，跟邮电局的工程师一个身价。江湾基地旁挤满了人，一个个盯着范志毅、申思、祁宏，仨人骑着电动车，小青年们就跟在后面跑。对了，还有小姑娘们。
1995年12月10日，一个中国足球的标志性日子。上海申花在甲A联赛第二年捧起了冠军奖杯，前足协主席年维泗亲自发文，表扬申花队勇于争胜的拼搏精神。
那一年庆祝的人群中，有个男人长发飘飘。他叫张全成，是我们故事主人公的……父亲。张玉宁的诞生，就从他此刻留下的一个梦开始。
（一）
张全成不是上海人。他的家乡还要等到8年后才能为国人所知，方式是政府开大巴拉当地人去上海买房。张全成当时还没法参与这么豪爽的行为——他没有门路。当然，这不等于他以后不会参与进来。
当时，张全成从自己的家乡来上海做生意，做的就是最赚钱的外贸。赚钱归赚钱，老张可不是全心全意掉钱眼里的人：第二年，他成了申花队蓝魔球迷会的重要成员。一个以上海为荣耀的球迷会是怎么接纳老张这么一个温州人的呢？张全成没有说过，不过这时他已经体现出此后他的两大特征：决断力强到疯魔，领导力出类拔萃。
老张自己当然不会这么总结自己。在被记者问到上海人的“势利眼”时，老张笑了：“或者你说的这种人不会看不起温州人，因为温州人有钱。”但老张和上海始终有种张力，当然，这种张力很靠后才显现出来。
在生张玉宁的时候，老张家里也只是“一般有钱”。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，老张从五金店买了17寸的彩电，一台电视机1850元，超过普通中国人一年的收入；1996年欧锦赛，已经成家的老张家里变成了两台电视机，同时看比赛。
半年之后，老张的孩子出生了。张全成用“宁为玉碎，不为瓦全”给他起名字，就叫“张玉宁”。
跟申花那个张玉宁有关系吗？老张说，那时大张玉宁还没踢出名堂来呢。倒是2007年，他儿子在申花基地见到了大张玉宁，后者以一个成名球星的身份告诉他儿子“好好踢”。
翻翻历史，你会发现大张玉宁随后再也没能找回职业生涯初期的荣耀。他是一颗流星。
（二）
“一般富裕”的张全成赶上了老乡们的炒房热。2002年，他从上海买了好几套房，一下成了炒房“大老板”。但张全成本人不太在乎这件事，他更在乎的是自己带着儿子去韩国看比赛的时候，儿子看着国足连吞三败，哭了。“爸爸，我想学足球。”他说。
老张当机立断，决定带着儿子去学球。“说没犹豫是不可能的：不带他去上海，儿子完了；带他去上海，我的生意就完了。”但老张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外贸生意，开始全职带着儿子学球。这时候，他已经手握上海3套房，后来最多的时候达到了8套。
学球的过程中老张如此投入，以至于张玉宁在的浦东青训，张全成是足协的兼职副秘书长。对浦东走出来的所有球员，老张如数家珍，甚至背的出他们的出生年月。
他还会为了球队跟裁判打架。小学三年级，在小学生运动会里裁判吹偏哨，张全成上去就是一通大闹，结果把自己的儿子搞禁赛了。禁赛怎么办？老张一拍脑袋，光禁赛三年级没事，咱们踢四年级的比赛去！
不疯魔不成活的性格就这样再次体现在张全成的身上。张玉宁有个弟弟叫张玉全，曾经练游泳练得特别好，但死活就是要去踢足球。“如果不踢足球，我就死给你看！”张玉全这样和他爸爸说。后来玉全如愿以偿，只是和他备受期待的哥哥相比，张玉全的成长太过默默无闻了。
备受期待的张玉宁，则用沉默听话回应着自己的父亲。
（三）
直到张全成再一次“疯魔”起来。浦东区的这批孩子没人管，张全成一直在自掏腰包，直到2007年，申思、祁宏的上海幸运星提出要收购这批孩子。张全成说不用，自己可以在未来的三年里出100万，练好了归他，练不好也归他。
老张曾经的偶像们“冷酷”的拒绝了他。幸运星挨个攻破球员家长，到最后只剩下张玉宁一个人。老张提出带着张玉宁的老师王秦麟，毕竟他也是申思在青年队的队友，又是老张本人最信任的教练。但幸运星不同意，双方谈掰了。
从2008年开始，张玉宁训练上课都到了绿城，只有学籍和注册地还留在上海。老张还专门跟绿城梯队教练打了招呼，要教练多骂骂张玉宁，因为“他此前走得太顺了”。2010年，张玉宁回到上海参加中学生运动会。他所在的浦东队是区县选拔队，幸运星也参赛了，还是当时的全国冠军。结果张玉宁一下子搞出一个大新闻：决赛打进了绝杀球，全国冠军输给了区代表队。
哪有教练不会记这个仇的。一年后，张玉宁再次和幸运星相遇，申思主动要求球员铲张玉宁；同时，祁宏用委婉的方式提醒老张，如果不回幸运星，以后不大好进国字号的。
老张怒了。“人情还完了！这下可以彻底走了！”
不知道1995年追着申思祁宏的小张隔着时空的尘埃，看着那个发脾气的中年男人，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。
（四）
反正老张已经决定了，那就要用最疯狂的方式贯彻下去。浦西、浦东的八套房全卖掉，陆家嘴的两套江景房全卖掉，就要现金，赶快回浙江，去杭州。卖到最后一套，信了基督教的张玉宁妈妈决定劝一句：“这是个学区房，以后老二读书好的呀……”
老张兜头就是一句：“你要不同意，明天我就放火烧了它！”
老张说，其实有点报复上海这座城市的意思。张玉宁没说什么，其实他早在一年前就有点不想回杭州了，但张全成说过：“我是个霸权主义者，用着我的钱，就按我的安排去做。”
张全成也不是没有纠结，但纠结绝不会表现在言语上。四年级时，面对不断使用小动作的对手，张玉宁转身掐着对手的脖子，被老爸出了“红牌”。回家以后，老张一晚上没和张玉宁说话，直到第二天交了检讨才开腔。不光如此，老张从来没让张玉宁讲吃讲穿，一个月只许穿一身衣服，也不许玩手机电脑；但却给他专门请英语家教，让他练口语。
代偿性的，张玉宁变得越来越沉默，他像妈妈一样信了基督教，还开始读书。
运气站在了张玉宁一边。2011年底，荷兰维特斯看中了张玉宁，邀请他去试训。张全成在论坛里，三天发了两个帖子：先是发了一个试训的“新闻”，过了两天又求助网友帮忙翻译维特斯的评价，因为他看不懂荷兰语。
2011年12月8日，他在论坛里发布了试训成功的帖子，在标题里足足用了6个感叹号。
（五）
沉默的张玉宁对他的父亲抱着一种不曾表露的爱。2013年，在全运会的比赛里，张玉宁被换下后迟迟不愿意立场，脱了球衣坐在场边。主裁向他出示了红牌，他变得愤怒，对着场内骂了过去。
只有张全成知道他为什么愤怒。“那天是父亲节，他想进个球……那张红牌是为我得的，他要送我礼物，那是孩子天真的一面。”
老张永远记得这个画面，那是父子间少有的温情场面。从那之后，张全成不再严厉的教训儿子，因为那个画面，他心肠软了下来。他变成了儿子的经纪人、教练、医生和球探，打开他的微博，全是张玉宁的内容。比赛视频、采访、点评、数据，每一步的档案都留的扎扎实实。
在张玉宁为浙江队全运会拿到亚军后，老张开始和维特斯履约。签约的时候，张全成提出张玉宁每年比赛至少出场25次，没想到对方技术总监一口答应。但绿城迟迟不放，甚至把张玉宁扣了下来。
老张的疯脾气又犯了。他去北京要求仲裁，中国足协放了绿灯；对着绿城管理层，他跟妻子传话：“如果不放他走，我把你们办公楼窗户砸了，把张玉宁腿打断，以后再也不踢球了！”
俱乐部总经理无可奈何。张玉宁飞机换高铁，星夜赶赴荷兰，终于成就了留洋之旅。
（六）
留洋期间的张玉宁表现出了早熟的好处。在荷兰，他自己租了个房子，自己买菜烧菜，完全不需要人照顾。张全成早在张玉宁小的时候就给他天天吃牛肉、黄油，这让张玉宁的身体条件明显强于同龄球员，就此出类拔萃。
别人很难度过的适应期，张玉宁以一种强悍的意志力挺了过来，不玩游戏、不熬夜、不沾烟酒的他，除了训练就是看书，尤其是卡勒德·胡塞尼——一个很多中国人都没听过的人。
2016年3月，张玉宁打进了旅欧首球。那个赛季他出场8次打进2球，接下来一个赛季，他出场达到了16次。效率虽然很低，但国人已经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希望；2016年9月，当高洪波率队历史性重返12强赛后，他被招进了国家队，征战世预赛。这时，他才19岁。
张全成火了。当初的体育论坛找他来做客，浏览量突破了10万次；国家队比赛后央视采访了他，给他专门做了一条新闻。高洪波离开，里皮上任，一上来就提到了张玉宁。老张经受着世人的关注，却也不忘按惯有的节奏鞭策儿子：在中伊战前，他给张玉宁发了一张亮剑的剧照，写着“死也要死在冲锋线上”。
但张玉宁的伤病一次次给他拖着后腿。2015年5月中旬，在国奥张玉宁左脚脚趾骨裂；2015年6月底，张玉宁在国青右脚脚腕受伤；2016年年初，张玉宁在国奥鼻梁骨折；2016年11份，12强赛打卡塔尔，张玉宁左脚脚踝扭伤。
2017年夏天，张玉宁和维特斯的合同到期。老张有些想让张玉宁回国，看着国内的球员都赚这么多，他心动了。张玉宁却不愿意：他的目标还是好好踢球，争取踢进五大联赛。
（七）
两人僵持良久，甚至张玉宁一度不愿意和爸爸说话。最后还是老张想了个两全办法：他自己办了体育经纪公司，和西布朗的东家一起，推动着张玉宁加盟了西布朗。英国需要劳工证，于是老张又代理了德甲不莱梅的球场赞助合同，把张玉宁送去了德国。
终于踢上五大联赛了。可德国人不开心：张玉宁摆明了是冲着商业因素才被签下来的。老张也不开心，他说“温州人怎么能被德国人赚钱？”“有些亚洲国家的公司找我做广告，我全拒了。那是不可能的，在我这里过不去。”
“疯劲”又来了。可张玉宁面临的情况完全不同：他需要在德国落地生根。于是，在加盟后不久，面对国足的征召，张玉宁反常的一言不发。里皮震怒，从那以后张玉宁再也没有回过国家队。
张全成把锅揽了过来。“确实是我们这边沟通不畅，是我的错。”但张玉宁特别难过。落选国家队那天，不莱梅的队友都看到张玉宁在场边痛哭。或许，父亲和国家是表面沉着冷静的张玉宁心里最柔软的两块地方。
但伤病还在持续找上张玉宁。3年国字号8次受伤，张玉宁的成长期就这样被活生生变成了平台期。就这样，不莱梅踢不上了，张玉宁回了荷甲，回到了海牙；海牙也踢不上了，老张动了回国的念头。记者问他，他说“这个性格改不了”、“从来没有无力感”，可他又说“当然回来谁都愿意啊，省力安逸。如果是中场或者后卫，可能早回来了。”
终于，张玉宁还是回来了。曾经为了共同的梦想相依为命的父子，可能这是第一次向命运低头。他们曾经约定，等到超过日本球员后再回来，但目前这个约定终究没有实现。
好在张玉宁才22岁。接受采访的时候，老张总是一步不落的跟在他身边；不光如此，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女朋友。他还有的是时间，值得老张用全力的爱坚持下去。
父子就这样心照不宣的，一起奋斗着。一次采访结束后，张玉宁应记者的要求，用中文和德文说了“父亲节快乐”，老张有点意外，尴尬的笑了。最后，俩人握了个手，张全成说：“像是签了份合同。”
大概，那是一份终生不会解约的，父子合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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